世事亲疏_不知北山向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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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事亲疏

  学校的校运会开得很早,才是十月中旬,就要开始准备了。维拉他们是理科班,本来女生就少,再加上还是个贵族班,女生们自视身份是不会参加的。体育委员李晓都快愁死了,男生那边还好,女生这边报名的人寥寥无几,连校运会要求的基本的人数都不到。

  郑思齐笑话他,“哥们儿,你这脸蛋可塑性很强,假发一带,胸口一垫,你担忧的那些名额不就又多了几个么。”

  闹得那天李晓瞅着机会就使劲踹他屁股。

  维拉想想还是报了长跑和跳高,她有168呢,而且耐力很好,应该不成问题。

  李晓见维拉走过来,心里觉得这个姑娘那走路的姿势,真他妈好看得步步生莲。又央着人姑娘报了短跑,维拉也不扭捏,想了想就答应了,短跑,即使不赢也不会丢人。李晓越看维拉越顺眼,觉得这姑娘大方,跟班里的不一样,要是做朋友,也是可以的。

  说着,扭头跟江洛说了自己的想法,他们这一群人,江洛倒是有点领头的意味。

  江洛转着笔,看着已经坐回座位上的维拉跟顾容与讨论问题的身影,挑眉,没有说话。

  “她是不是报了接力?”江洛漫不经心地问着。

  “嗯。每人限报三个,接力不占个人参加的名额。”

  “把她安排到最后一棒。”说着补充了一句,“我参加接力。”

  李晓激凸,“你说什么!”拉过一边的郑思齐,“你丫重复一遍刚刚江洛说的话,老子好像耳鸣了。”

  郑思齐也是一脸惊讶,对着李晓的腰顺时针就是一圈,“疼么。”

  “疼,那么说是真的?”一会儿,少年反应过来,“靠,你他妈居然掐老子!”

  江洛懒洋洋地靠到了椅背上,枕着手,闭眼,不理俩少年。

  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,因为他不喜欢被人拖后腿的感觉,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单枪匹马。

  只是,遇到了她。

  自从报了名,维拉每天都会比以往起早半个小时出去晨跑,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件事。

  每天早晨,顾容与拉开窗帘的时候,都会探头出去找那个轻快的身影。维拉笑着朝他摆摆手,少年唇边的弧度加深,眼睛里温暖极了。回头找了运动衣裤,下楼和她一起跑。维拉是对的,既然参加了,就要尽力。

  在篮球场上,他跟维拉比过短跑,维拉虽然跑不过他,但也是差不远的。跑长跑的时候,才发现这个女孩的毅力和耐力惊人。他喘气的时候,这个女孩还是呼吸平稳。以前每年的暑假,爷爷都是让他到军营度过的,他自认不差的。只是对比起维拉来,确实,有些惭愧呢。

  “你知道库车吗?就是天山下的那个小城。”维拉望着西边,以一种眺望与怀念的姿态。

  顾容与点点头。

  “来B市前,我就住在那。因为只有外婆一个人带我,她年纪大了,找不到什么活做。所以,我空余的时间,都在帮人放羊。”维拉描述着,怀念了,那些骑在马背上放羊的日子,历历在目。不苦,那是一生中那么好的时光。

  “因为我喜欢读书,那是我放羊时候的消遣。你知道的,读书的时候,总是会着迷,会忘了自己在做什么。”维拉比划着,“我经常弄丢羊,有几次甚至连马都丢了。可是没有办法,丢了得找回来,因为我们赔不起,我们要工作近半年,才能换回一头羊。我跑过很多个山头,去寻找那些羊。毕竟是人养的,只是淘气的羊会跑,还好它们不会跑到深山里,因为那里太高太险,它们也去不了。只是有时候走的地方隐蔽了,我也是要跑好久才能找到的。因为怕外婆担心,所以我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家,我只能加快脚上的步伐。”

  那些日子,那些被夕阳的瑰丽染得无比秀气的山峦,那些因为丢了羊而焦虑的日子,再也不能拥有。

  顾容与看着她的侧颜,看到她说起大山时那样专注而信仰的神情,心是柔软的。他也看着远方,仿佛,就能跟那个姑娘看到同一个世界。可能就是很近的一年前,这个小姑娘还穿着软软的鞋,或许穿的还是裙子,戴着一顶宽沿的帽,它不是丝绸的,甚至可能是草帽,她手里拿着一根鞭子,骑在马上,年纪虽小却又端庄,或许不该用端庄,可是,他想到的便是这个词。她的面前是大静大美的山峦,远望了,那些绵羊就像是在青草中飞舞的蒲公英,而那个女孩,穿着红裙子,像一朵不败的花。

  跟他从阿姨嘴里听到的女孩一点都不一样,她原本该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,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,泰半参悟了世事。

  可或许正是这样的相似,她才成为经久以来,他身边中特别的那位。

  每两个月,顾容与便会到监狱走上一趟,虽然监狱里的人从未见过他一次,可他还是执着着过来,即便是见不着她,能找人传传话也是好的。

  这次,监狱长还是对他摇摇头。

  顾容与习以为常,把一幅画作递了过去,“这是塔塔画的,麻烦您交给她。”

  监狱长打开,例行检查,是一幅叫做《母亲》的油画,一瞬间,便被感动了。她把画作递还给顾容与,“我去找她,这幅画还是你亲手交给她的好。”

  顾容与接过画作,监狱长就扭头走了去。

  徐阿姨,即使你曾予我们那样的对待,可我仍旧恨不起你。祁叔叔说,徐泰叔叔是爸爸牺牲了性命都要保护的人,而你却是徐泰叔叔牺牲了也依旧牵挂的人。你说,我为了爸爸,怎么能对你板了面孔?

  一声暗哑地敲门声,顾容与抬头,便看见一个容易苍老神情悲伤的人跟着监狱长走了过来。

  监狱长对徐阿姨说,“这孩子等了你许久了,你好好同他说话。”

  徐阿姨抬头看了顾容与一眼,继而便低了头,“我没有颜面见这个孩子。”

  顾容与冷哼一声,把那幅名叫《母亲》的画作从小窗口给她递了进去,“塔塔画的。”

  徐阿姨颤抖着手接过,打开那幅画的一瞬间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
  监狱长也是为人母亲的,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也柔软下来。

  “看,孩子画得真好,这背影像极了你。”

  徐阿姨隔了缝隙摸着画中的人,“不像了,老了,背都佝偻了。”

  顾容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,“你不打算去看看她吗?依你的表现,假释并不是不可以。”

  徐阿姨摇头,“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。我希望在她心里,她的妈妈还是那个优秀骄傲的服装设计师。”

  “你的确是,她以为你八年前就死了。”顾容与冷冷地说。

  徐阿姨笑了,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,“这几天我总梦见塔塔,梦见她小时候的样子,那时候的她连我胸口都没到,她唱‘小槐树,结樱桃,杨柳树上结辣椒,吹着鼓,打着号,抬着大车拉着轿。蚊子踢死驴,蚂蚁踩塌桥,木头沉了底,石头水上漂,小鸡叼个饿老雕,老鼠拉个大狸猫。你说好笑不好笑?’然后我就笑醒了。我这些年到底是错过了什么?”

  说到此,徐阿姨便对着顾容与跪了下来,“容与,对不起。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过错,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。这十年是我偷来的日子,过了几年,我就去跟之安哥和徐泰请罪了。我并不请求你原谅我,因为我知道自己的错误是多么的不可原谅。顾家对我们家恩重如山,我却对你们做出如此之事,所幸的是终究没有酿成大错。我在为自己的错误赎罪,不敢再要求你们什么,我只希望你们看在塔塔父亲的面子上,在她有了困难的时候帮上一把。这样的话,我愿每天三更眠五更起,每日为你们祈祷幸福平安。”

  顾容与听到这,手中随意握着的圆珠笔便被折成了两半,“你觉得,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说这句话?塔塔的母亲?徐泰叔叔的妻子?还是陷害过我家的路人?还是你觉得,这些年每次我来这里便是等你说这番话。徐阿姨,你未免太小瞧人。”

  顾容与甩了手中折断的笔,便向外走去。

  监狱长看着少年的背影叹气了,“你说的这番话虽说得情真意切,但也着实伤人,大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。你以为,这些年都是谁在接济塔塔?若不是明白了你当年出卖他们的苦衷,谁愿意每年都来看你几次,为你打点好里面的一切?”

  徐阿姨瞬间泪如雨下,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我这辈子糊涂的事情做了太多,就如同你说的,大抵是肚量小了。徐泰走后,塔塔生了一场大病,用光了徐泰给未免留下的所有抚恤金,我真的怕我们撑不过去。那时便有人来找我了,说我若把那些东西拿去给容与,那么我和塔塔便可一辈子衣食无忧。我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……这些年我都在怪自己……”

  监狱长叹气了,“他们未必需要你每日给他们祈祷些什么,你若是真的诚心诚意,学着怎么识人知事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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