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9章 老先生雪中授字,大道需如初_一剑一酒一乾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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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9章 老先生雪中授字,大道需如初

  顾余生当然不可能告诉方秋凉他曾千山解酒有奇遇,而且那件事,他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,只能在心中藏着。

  土罐煮着香喷喷的鸡肉。

  顾余生在火塘跪坐后给自己添了筷子。

  先给方秋凉倒满三杯酒。

  每一杯都很满,一滴也未曾溢洒出来。

  方秋凉不握酒杯时手微抖,一握酒杯时,稳如老狗。

  顾余生也取出竹酒杯,倒酒半杯陪方秋凉。

  面对这位曾经教过村里很多人识字的启蒙老师,也曾是父亲的授课先生,顾余生虽然洒脱,却不敢有半点孟浪。

 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知礼守节。

  等方秋凉先动筷子,尝了土罐中的鸡肉后,顾余生才动筷子。

  “别拘谨呀,孩子,人生在世,吃饭很重要的。”

  方秋凉三杯酒下肚,脸上多了些红润和血色,身上那种读书人的儒雅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。

  只是他实在不胜酒力,不一会,便已有七八分醉意。

  嘴里时不时说着一些子曰,圣人云的口头禅。

  顾余生也一直老实端坐着,只要方秋凉酒没了,就给他满上。

  方秋凉刚醉后,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程度的醉意。

  土罐里的鸡肉顾余生品尝了几块,的确很美味,但方秋凉并不执着于要多吃几块,或是一定要填饱肚子,或许是很多年没有人陪他说话的缘故,喝了酒后的方秋凉话一直不停。

  天南海北的说着,想到哪说到哪,一些天下事,一些小镇事。

  方秋凉端着杯盏,那杯中酒仿佛能映照出顾余生的面容,他忽然以筷子敲在土罐上,说道:“倾顾年华天地合,余生遥寄许相思,真是好名字啊,余生呐,你这些年,可还曾学认字?”

  顾余生见老先生已迷醉大半,拱手回应道:“方先生,这些年忙于修行,未曾学新字,都是父亲在时所教的那些。”

  “修行?”

  方秋凉好似找到新的话题。

  “修行好啊,圣人云:志之难也,不在胜人,在自胜也,我看你进门时,匆匆忙忙,是在追赶自己,还是在超越自己呀?”

  顾余生一时怔住,回应道:“方先生,我在寻人,老先生有看见村里的老石匠吗?”

  “寻人啊。”

  方秋凉正了正身子,向前将顾余生看得清晰一些。

  “找他修行?”

  顾余生点点头。

  “算是吧。”

  方秋凉忽然捻须,遥指窗外茫茫白雪,叹息道:“你看外面白茫茫的世界,能掩盖大地,自然也能掩盖人,你以为下雪天好寻找人,是不是以为能在雪天一眼看见行走的人?孩子,雪花飞舞的世界,虽然容易寻人,却也容易迷失在这茫茫世界啊。”

  顾余生精神一震,连忙将微醺的醉意驱逐出体外,人间清醒道:“愿听先生教诲。”

  方秋凉却是哈哈的笑起来。

  “没必要寻人,等着就是了,缘分到的时候,自然就会碰见,你尚年少,不知光阴之可贵,心中有峥嵘向上之心,却不知你寻人的同时,也是在流逝自己的时间呐。”

  方秋凉说到这,放下手上的杯盏。

  脸上的酒气淡去,仿佛在刹那间变回小镇上刻板教条的教书先生:“以你爹当年的本事,足以教你修行,他为何半点未曾指点你?”

  顾余生想了想,认真道:“父亲曾说,先生说他未曾攀上青萍山,故而没有资格教我!”

  “胡扯!我何曾说过!”

  方秋凉好似突然间发了怒火,一下子站起来,双手负在背后,凝望着道观里的那一尊古老的石像,忽然间老泪纵横。

  顾余生茫然不解。

  只当是方秋凉喝醉了酒,忙起身躬礼道:“老先生,我说错话了吗?”

  方秋凉凝目那一尊石像良久,才喃喃自语:“善胜敌者不与,善用人者为之下,是谓不争之德,你说说你,千年来,老像虽在,却断了香火之承,佛尚且争香,你却阖目避世,也不怪落得今日这般落魄下场。”

  又过了一会,方秋凉才转过身来,一脸的醉意。

  “孩子,你父亲当年虽未指点你,却将你打成一块璞玉,自圣人立言以来,教世人修心,修德,修行,三者皆为难也,如今你三者皆具,当不急不躁,修行一途,如识文断字,千古文章,最费思量,且坐下来,我慢慢说与你听。”

  在这一瞬,顾余生好似看见一尊三四层楼那么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,璀璨夺目。

  他心中骇然复杂,连忙恭敬的坐下来,如同当年在老槐树下那般,被老先生教认字那样坐得端正。

  方秋凉不再饮酒,目光落在顾余生身上,重新盘坐在火塘边,以筷子为笔,在地上写了一撇一捺。

  “此为人也。”

  方秋凉神色肃穆,又在人上添了两笔。

  “此为天也。”

  “修行之路,如同识字,当先知人,后知天。”

  顾余生点头。

  虽然有所悟,却不知此间何意。

  方秋凉似看穿顾余生的心思。

  指着外面的雪。

  “你且去写个人字。”

  顾余生取下腰间的木剑,以木剑为笔。

  用心在雪地写下一个人字。

  方秋凉没有再示意顾余生接下来怎么做。

  但很快,天空落下的雪花,将顾余生写的字盖去,白茫茫的一片。

  方秋凉已站在顾余生身旁,问道:“人字还在吗?”

  “先生,不在了。”

  “心中可有人字?”

  顾余生答道:“有。”

  方秋凉蹲下来,将顾余生刚刚写的字一点点用手刨开,指着顾余生方才写下的字。

  “你能写下这个字,是因为你已经早就学会了,但是,你能看得那么清楚,却是因为雪地下的泥地将这个字映衬得清晰。修行也一样,你以为纯粹的东西,未必纯粹,你以为已经领悟的东西,未必真正的领悟了。”

  方秋凉起身,用勉励的目光对顾余生道:“孩子,你现在应该先静下心来,你已经被你父亲打磨成一块无暇之玉,可不能在琢刻的时候,出现瑕疵,只要心境平和,很多事,都会在冥冥之中出现答案,这何尝不是一种炼心呢。”

  听见炼心二字。

  顾余生不由地精神一震。

  原来方秋凉从未真正的醉过,他一开始,就看穿了此行寻找磨剑石的深层意义。

  他。

  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。

  “先生,我明白了。”

  顾余生抱拳行礼。

  方秋凉挥挥手。

  “去吧,如同当初你向往最初的那一条道一样,不妨纯粹一些。”

  风雪中。

  顾余生走得不急不躁。

  方秋凉站在雪地中,看着顾余生离去的背影,好久后才默默叹息。

  等顾余生彻底消失在雪地的尽头。

  方秋凉才转过身,一步步的走进道观。

  他的手,轻轻的落在石案上。

  轰隆隆!

  那一尊石像下方传来沉重的声音。

  一只手从石像下方的裂隙探出来,石像一点点的挪动。

  一张沾满香灰,惨白无比的老脸逐渐清晰,大口大口的喘着气。

  老石匠石仓啐一口唾沫,瞪大眼睛,一只手指着方秋凉破口大骂:“方秋凉,我走我的道,你睡你的觉,碍着你什么事,老子身能负山岳,岂会被你压死?”

  方秋凉则坐在火塘边,只手握着鸡腿,另外一只手端着酒杯,似笑非笑,“还剩一口汤,你喝不喝?”

  石仓拍了拍身上的灰,径直的坐在地上,不知从哪取来一双筷子,往土罐里搅动几下,只捞到一块鸡屁股,一脸嫌弃的道:“现在的年轻人,不懂尊重老人家,也不知道给我留一点。”

  方秋凉身子往前,说道:“孩子就尝了个味道,都是我吃的,聒噪什么,你要是嫌弃,鸡屁股也没得吃。”ǐqυgetν.℃ǒ

  石仓一口把鸡屁股放进嘴里,细细的品了品,见旁边还留着顾余生之前喝的酒杯,里面有没喝完的酒,满满的一杯,他也不讲究,直接拿在手上,一饮而尽。

  “好烈!”

  石仓眉毛拧成一团。

  “不似人间的酒。”

  “怎么,那小子吹嘘一句,你信了?”方秋凉浅酌一口,似乎也品出了酒的味道,“我还是喜欢桃花酿一些。”

  石仓把土罐抱起来,整罐鸡汤被他喝了一半,长长的吐一口气,挽了挽袖子:“少给老夫转移话题,我这一辈子,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,你们道家的香火断了,总不能怪老夫吧?今日压身之辱,老夫得讨回来。”

  方秋凉盯着暴怒的石仓,缓缓伸出手,说道:“拿出来吧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拿出来。”

  石仓怒道:“什么东西!”

  方秋凉目光深邃。

  手一直悬着。

  “老石,别装糊涂了,你知道那孩子在找什么,避而不见,让孩子一顿好找,大雪天的,你试探那孩子的诚意?我知道你有这个资格考验那孩子的诚心,但老夫要告诉你,那孩子自小失去娘亲,如今连父亲也没了,孤零零的在这世上,这些年吃了多少苦,你还要他多走多少路?”

  老石匠暴怒的气息渐渐变得平和,他把两只手拢在袖子里,低下头,说道:

  “我不过是神牵着的一条老狗而已,哪有资格考验别人,方先生,不是我不交出那东西,实在是那东西被我用来镇压那一尊魔像了,我怕那孩子找到我,我又拿不出来,那孩子眼睛从小就明亮清澈,我看不得他失望的样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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